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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5章 07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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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5章 075

城市上空的燈火逐漸被雲層掩埋, 窗外漆黑一片。

梁宛靠窗而坐,身邊兩個空位,前排也空無一人。

這趟飛行沒有任何異味、擠壓和孩童哭聲。雖然經濟艙的座位依舊逼仄, 但她像是感知不到腰臀的酸痛般,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失焦地望著窗外。

平飛階段後, 機艙內的燈逐漸亮起,空乘推著茶飲車走過來。

梁宛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被寒氣入侵, 於是向她要了一條毯子。

之後,機上的燈又熄滅。

夜航西飛。

整個航程幾乎都沈浸在黑夜中。

候機時還能勉強入睡, 現在梁宛卻怎麽也睡不著了。

她的電腦在行李架裏, 手機中只有幾部已經閱讀完的小說。為了摒棄胡思亂想的毛病, 她點開飛機上的小電視翻找影片。

航司是國內的航司,有一些近期的國內綜藝和電視劇, 聖誕節才下架的合家歡電影也出現在這裏。而國外的就都是些經典老影片,比如說《小鬼當家2》。

梁宛的大腦被漿糊著, 看不進深奧或沈重的東西,於是點開了它。

第二部給梁宛留下的印象不似第一部那樣深,但故事走向大同小異, 總要把主角留在一個孤立、獨立的空間裏, 他才會成長得十分驚人。

壞人被折磨得夠嗆, 梁宛看得一會兒倒吸氣感覺到疼,一會兒又無聲發笑,她甚至看到了美麗國前總統年輕時客串的身影。最後的最後, 還是家人團聚。

這是一部為了讓人感到幸福的電影。

梁宛記住了公園裏那個女人,和她說的話:

“But the man I loved fell out of love with me. That broke my heart. And whenever the chance to be loved came along again, I ran away from it.”

中文將這句話翻譯成:

“但是我愛的人不再愛我了,這事傷透了我的心, 以後一遇到有人表示愛我的時候t,我就趕緊逃避。”

傷她的人不再局限於愛情。

主角Kevin說:“說實在的,這樣做好像傻了點兒。”

是傻了點。

但一個人的行為,也不受她自己思想的控制。

事實就是這樣,成千上萬的道理誰都明白。但如果只懂道理就能改變自己,那全世界的人都只會是完美模版下的機器人。本能和直覺才真正驅使人。

Kevin很愛他的家人,尤其是媽媽。

梁宛和他不一樣。

她恨媽媽。

梁宛關掉影片播放界面,轉而打開航線圖。航程才將將過去四分之一。再點一下,屏幕上顯示著北京當地時間、已飛距離和距離都柏林的路途。

黑暗中亮得晃眼的屏幕加重了她眼睛的不適,她眨了眨眼,酸澀得想掉眼淚。

終於她關掉了屏幕,靠著窗閉上眼。

斷斷續續的睡眠填補之後夜航的孤獨和無聊,疼痛從尾椎一直延伸到背脊。飛機降落在都柏林機場時,梁宛已經不太能直起腰,老太太似的走下飛機,入境、取行李再重新值機。

潛伏在她脊柱裏的隱痛像是對她的懲罰,陪伴左右。

第二程很短暫,從愛爾蘭進入英國,都是綿雨天。

梁宛緩緩直起腰,盯著窗外還未徹底亮起的天空,眼皮因為舟車勞頓跳個不停。

這是她第三次來倫敦,第一次的目的最純粹,旅游,順便看看當時在英國留學的謝晚馨。第二次是為了工作。這一次是為了逃避或者說放逐。

梁宛收回視線,從便利店購買完電話卡後,她就像前兩次一樣搭乘Elizabeth Line前往市區再換乘地鐵。

她的計劃制定得太匆忙,近期民宿和酒店的價格都在飆升,但她也沒精力去對比價格了,直接訂了曾經住過的一家民宿,價格是從前的兩倍。不過不用和房東進行無意義的交流,環境也幹凈,地點在海德公園附近,還算安全。

倫敦正是清晨,城市還沒有醒過來,而遠在地球另一邊的北京已是年初一的下午。

梁宛提著箱子通過狹窄的旋轉樓梯,用門口密碼鎖盒子裏的鑰匙打開房門,反鎖,合衣一頭栽倒在床上。

從下飛機開始,她的胃就在抽搐痙攣,前腹後腰一起痛,讓她全身都沁出一層薄汗。她感覺自己因為對周瀝犯下的罪而被腰斬了。

頭重腳輕地走到這裏,她卻睡不著。

像一具死不瞑目的屍體直直盯著白色蕾絲窗簾後的天,它在慢慢亮起來。

就這樣半死不活地一直躺到倫敦時間中午,梁宛終於決定起來,睜著眼睛當屍體實在太摧殘她的精神。

午後雨停了,雲層破開一個微小的缺口,瀉下一線光亮。

但梁宛還是帶了在便利店買的長柄黑傘出門,傘被她戳在地上充當拐杖,轉移一部分施加在腰椎上的力。

肚子餓了太久,反而沒有胃口吃有油脂的食物,她從超市買了一盒藍莓和一瓶運動飲料,緩緩地往海德公園走。

在英國大街上隨便掏出手機,還左顧右盼,是不明智的舉動。

梁宛第一次來英國的時候,謝晚馨就這樣警告過她。晚馨的同學就在大街上被搶走過手機。

正好,梁宛不想看手機,一直把它揣在離心臟最近的羽絨服口袋裏。

海德公園邊有一個小型游樂場,上次來還沒有,看起來像臨時搭建的,不太高的摩天輪佇立在天空下,一旁是一個巨大的尖頂帳篷,像是有什麽人將會在裏面表演。

天際線幹凈,一望無際,沒有高樓遮擋,只有無窮無盡的卷雲,飛機在裏面飛行,不知又送誰來到倫敦這座城市。從小徑蜿蜒曲折地走,朽木、敗葉散落一地,既有人工建造後的規章,也保留了原始的詩意。

一路走到湖邊,路過松鼠、不知名鳥類和無數寵物狗,梁宛終於來到湖邊看天鵝。

她在一個長椅上坐下,脖子上還是那條薄荷色的圍巾,經歷長途跋涉,它似乎也變得松垮和破舊。寒氣從毛線的孔洞裏鉆進頸窩,冷得讓人直打顫。

也許是終於有人發現她打開了手機。

一則越洋電話從國內打了過來。

梁宛的手機支持雙卡,此刻同時存在國內與英國的SIM卡。

是方願打來的。

梁宛吸了吸被凍得沒有知覺的鼻子,掛斷電話,點開方願的微信,刻意忽略了其餘所有人的消息。

梁宛:「國際長途很貴。」

方願:「天吶宛姐你終於回我消息了。從昨晚到現在你都快失蹤24小時了,你再不出現我可要報警了!國際長途?你去國外了?」

梁宛縮著脖子,刻意讓自己假裝被她逗笑。但笑聲太像演戲,僵硬的臉頰把揚起的嘴角推回到原點,她又變得像一個被掏空了心臟的鐵皮人。

沒有人要看她的笑,她只是演給自己看的。

梁宛:「嗯,之前在飛機上沒法看信息。」

方願過了一會兒才發來:「宛姐,你昨天是不是哭了……我沒有想冒犯你啊,就是很擔心。你這樣一個人跑去國外,有沒有告訴家人?周總知道嗎?」

正前方的天鵝忽然驚叫了一聲,隨之而來一陣撲騰翅膀的聲音,羽毛來回劃開水面,抖起水花。兩只天鵝修長的脖頸在她面前組成了一個愛心。

梁宛擡眸看過去,端著手機發怔。

她哭了嗎?

她當時甚至沒有意識到。

也許是街上的風太刺了,眼眶與臉頰都無法感知。

梁宛:「我沒哭,你聽錯了。」

周瀝知道她出國嗎?他應該知道了。她沒有說,但他猜出來了,所以才會在機場出現。可他應該不知道她來英國,他無從查起。

方願:「那我就放心了,還以為出什麽事情了。宛姐,你記得看工作群啊,秦太監圈了你好幾回呢。」

梁宛:「秦太監?」

方願:「嗷,我給秦石起的外號。把他那兒剁了才好呢,之前對Jessi出手,現在又勾搭新來的實習生,把小姑娘都嚇到了還不敢告發,前幾天才偷偷告訴我的呢。哎,也沒辦法,秦太監有背景,小姑娘也沒錄下他的醜惡嘴臉。這老東西約她吃飯的時候摸人小手,就該一剪子給剪幹凈了。」

這次梁宛是真的被她逗笑了,但一會兒又收起笑容。

以前,她也和所有人一樣,想息事寧人。

想著秦石不會得手,掀不起太過分的風浪,又苦於沒有證據,她們這些普通打工人去舉報也是以卵擊石。秦石和大老板的關系他們還沒有參透,但以他空降和囂張的方式來看,總歸有千絲萬縷的織網,得罪不起。

梁宛只想安安穩穩拿高薪,過平靜的生活。萬聖節上蒙面用拖把打他,幾乎已經是她能做出的最出格的事情。

但現在,她已經做出了更出格的事情,懲戒一個秦石這樣的惡人似乎不足為道。

因為她自己也成了惡人。

在挪威拋下Lee,是她違背道德良心,仗著沒有人認識她才敢做的。

但這次出走,所有人都會知道。哪怕他們今天不知,來日也會知道她的無情無義。

對梁憐沁,梁宛不會有任何愧疚。對程漣書,她也許會有一絲羞愧,但她們的生命沒有太多交叉,梁宛不想交出太多情緒。

唯獨周瀝,他沒有做任何對不起她的事情,相反,他付出了一腔真心。她在他面前最殘忍不仁,也最無可辯駁。

她走得急,從沒有想過如何再去面對他。

他說過的,他不原諒欺騙和背叛。

上一次他翻頁一筆揭過了,那這次呢?

水面上升起微風,吹得湖面絲綢般波光粼粼。梁宛眼神失焦地望著天空。

沃斯坐落在北京,Fingerprint何嘗不是,他們還是甲乙方的關系,剪不斷理還亂的。

風吹得她顫了顫。

算了,既來之則安之,順其自然,慷慨赴死。大不了……大不了被周瀝打一頓,大不了她被折騰得窮困潦倒,換一座城市從頭再來,也算是她的報應。

梁宛朝湖面扔了塊石子,不敢扔太遠,怕砸到天鵝與水鳥。

她就是這樣,永遠沒法真正肆意瘋狂。

梁宛決定把北京的一切拋在腦後,她甚至沒有去看秦石圈她說了些什麽。她收起手機,抱著雙臂,在長椅上淺淺睡著了。

-

落地希思羅T4航站樓,周瀝猩紅的眼睛像一只狂暴的t食肉動物。

托那只逃跑刺猬的福,他已經整整三十六小時沒有合眼。

遠在杭州和林曉茵你儂我儂的霍易斐,忽然接到周瀝打來的跨國電話。

開門見山。

“幫我定位她的手機或者調取信用卡消費記錄。”

“……她?梁宛?你們怎麽了?”霍易斐一頓,“不不,這不是重點,兄弟你冷靜點,你說的事情違法,我沒有那個權限,你也沒有。而且要是被梁宛知道,她肯定暴跳如雷,你不是說她最註重隱私了嗎?”

隱私?他現在根本沒有給她留隱私的君子想法。

周瀝沒說話,在人來人往的機場被人撞了一下也依舊站如松。仿佛滴著血的眼睛冷冷掃視過去,肇事者連連彎腰道歉。

沈默最令人提心吊膽。

霍易斐不知道一夜之間他們發生了什麽,但聽周瀝的語氣,絕對不是什麽好事情。

“你怎麽跑去國外了?嗓子啞成這樣……”

三十六小時沒有休息哪怕一分鐘的大腦支撐周瀝走到這裏,但已經無法像平日裏那樣冷靜、理智地思考。

現在他的腦海裏只有一個聲音在重覆。

他要把那只刺猬抓回來,把手腳都銬起來,問問她為什麽不相信自己永遠站在她那邊。

他從未想過強迫她做任何事,除了在他身邊這一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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